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显金这两日睡觉,都是枕着八丈宣睡的。
别人是高枕无忧,她是高八丈宣无忧,嗅着纸香做甜梦,睡得非常安稳——除了一刀纸的高度太高,导致她有点落枕。
落枕的结果是,第二天她歪脑袋看人,透露出几分嚣张不羁的气质。
故而,瞿老夫人用晌午时多看显金两眼,待放下碗筷,特招显金进正堂,预备开展一场筹备良久的面对面、心贴心思想教育。
这还是显金头一次踏入陈家老宅正堂。
四面见风,四个红漆拱柱顶上,木梁雕花,墙上皆裱有大小不一、种类各异的空白宣纸,堂上供奉着一卷泛黄却极具光泽的纸,纸张被一整块琉璃罩住铺平摆放珍藏。
显金歪着脖子看,那卷纸上星星点点、不规则的水渍,就像雨水滴落氤氲成的小黄斑。
这张旧黄纸被珍贵的琉璃罩郑重其事地罩着——小偷都不知道偷哪个。
瞿老夫人一抬头,却见显金歪脖子瞪眼注视堂屋上供着的金粟山藏经纸,姿态极度嚣张,神色非常不羁。
瞿老夫人心头哽了哽,好好个老实孩子,和陈敷那混账东西共事几天,这都学了些什么习气!
想起幼子二六不着调的傻样儿,兀地怜惜起显金小小年纪与傻子共事的不易,便颇为语重心长开了口,“…腊月二十八,你和老六那场官司,原是老六嘴巴贱,你纯属无妄之灾…我心里都知道。”
下属缠斗,最忌讳上位者权责不分,一味和稀泥。
明面上不表态,但至少私底下该拉拢的心腹要拉拢,该打压的刺头要打压。
若不表明亲疏,时间久了心腹将变成心腹大患,刺头将展成仙人掌,岂不是陷自己于腹背受敌、亲信全无之境地?
斜脑袋的显金装得老实如鹌鹑,待瞿老夫人说完话,才开口,“也不算无妄之灾。
我们初来乍到便讹了他八百两银子,而后又使计叫他手下的那位朱管事打道回阴间,六老爷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,看我不顺眼也十分应当。”
瞿二婶在旁咽了口口水,倒也不必把撕破脸皮说得如此直白.
瞿老夫人滞了滞。
这些她当然都知道,显金一来玩了几手好牌,既架空了陈老六,还把长久挤压在泾县库房的存货以高价盘了出去,账面做平了,人情也做到了。
现在满泾县提起清算陈老六债务的那位小小姑娘贺账房,谁不赞一句处事大气、心胸坦荡?
对显金所作所为,瞿老夫人是满意的,从袖中掏出一个小锦盒推到显金跟前,“你身上带孝,金银不上身,我就给你融了个小金条,放在身上也踏实。”
领导年终绩效了!
显金探着脑袋看。
黄金迷人眼,小小一坨,估摸着能有个一二两重,看上去非常可口——听说古代的黄金是软金,咬上去就是一个大牙印,现代的黄金都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工序,比她的骨气都硬。
显金收回留恋的眼神,企图伸手去拿,奈何落枕太严重,胳膊肘跟着动不了,显金便努力正脑袋,却又因脖子太疼,那股拧着的筋又把脑袋甩回去了,甚至甩得更歪。
看在瞿老夫人眼里——对于金钱,这个小姑娘眼神不作一刻停留,甚至歪头闭眼,作出很是不屑的样子。
老太太不由在心头暗赞一声小姑娘年岁虽小,却很有几分不为富贵迷人眼的气度!
瞿老夫人把锦盒往前一推,语气愈加轻缓,“给你了,就是你的。”
又叹了口气,“六叔行事乖张,与他斗,不容易。”
“陈家许多族老都写信给我,说老家的人因六叔一人作为对陈家、对陈记纸铺很有成见,叫我管一管。”
瞿老夫人双手杵拐杖,语气沉,“我管?我怎么管?陈家一整个是我的吗?老三他爹走得早,几个辈分高的族老当初要吞陈记的作坊,是五叔六叔帮他哥哥和几个侄子保住了这份家业,就冲这份情意,六叔在泾县只要不是犯了伤天害理的大错,我都能容忍,都必须容忍——”
“他犯了。”
显金眨了眨眼。
瞿老夫人扭头看向显金。
显金站在原处,表情没有变化,“李老章师傅的死,李二顺师傅的残疾都是他的手笔,朱管事虽说也不是什么好人,可罪不至死,也是他为了保全自己牺牲掉的人命。
甚至,咱们收购树皮、稻草的庄子上恶行熏天,庄头只知收钱,不知自己还是个人——我想,这也与陈六老爷驭下不严、处事不公有极大关联。”
这些是血债。
“还有他私自‘喂敌’,将李老章师傅的八丈宣辗转走私至安阳府,成全了安阳府福荣记皇商的名号。”
这些是大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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