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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蓠把装骨灰的罐子也丢进了河里,哽咽道:“她说水里好,哪里都能去,世间也到处都是,我们看到水,就是看到她了……”
楚青崖抬起手臂,试着轻轻环住她的肩。
月光下,她的面容皎洁如雪,眉端滴着泪,似是一尊触手即碎的玉像。
她没有拒绝他,在船头驻足良久,转头认真地对他说:“天底下的规矩太多,有一些规矩,是专门束缚女人的。
我娘性子柔弱,怕世人议论,所以四十几年活得循规蹈矩,嫁人后受尽欺凌。
江家断了我们的生计,她拉不下脸去江府闹,只有忍气吞声;我爹偶尔来看她一次,她早就厌倦了,却不敢推拒,于是就有了我妹妹。
她若是个男子,凭着会读写,至少能在集市上做个替人写信的先生,每天赚几个铜板,但她是个女子,就算能把四书五经从头背到尾,也不过是我爹的女人里识字最多的一个。”
江蓠直视他的眼睛,嗓音有些无奈,“楚大人,我算计了你,让你突然被迫和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成婚,的确是我不对。
但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,我要是同你没有关系,你查到我,定要叫我全家流放,就算只问罪我一人,我娘和阿芷也没法过活。
我若是个男人,你九月初一出贡院,我必定跪在贡院门口求你收我做幕僚,把桂堂的罪行都供出来,无论是学识,还是资质,我自问比那些考到四十岁还不能中举的秀才胜出一筹,有把握说动你饶我一命。
但古往今来,何曾有女子给封疆大吏、殿阁学士当幕僚的?要是这层关系能行得通,我自然不用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。
我嫁给你,就是为了在你面前能说上几句话,让你正眼看我,如此而已。”
她吸了口气,嘴角扯出一个笑,“我七岁的时候,我娘病得快死了。
我在翰林府上学,小孩子们吵闹,先生一生气,就让我们背韩非的《五蠹》。
那文章有多长,你是知道的,整个私塾只有我一人背下来,可先生看我是个女孩儿,只摇摇头,说可惜了。
我不服,在江府的大门口扯着嗓子背,想让爹听到,奖励我些银子,给娘买药。
可是背到傍晚门关了,我爹也没出来。
我就在想,书读得好,到底有什么用啊?”
楚青崖站得离她近了点,颀长的身形挡住夜风,双眸凝视着她的脸。
“我这么想着,突然有人问我:你想不想靠背书赚点钱?那是桂堂的秋堂主,他正好从翰林府路过。
他和我说了半个时辰的话,晚上回家,我就告诉我娘,我决定以后要去考试赚钱。
过了五天,我替一个员外家里的儿子去了院试,考了秀才,拿着酬金给我娘买到了药,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了,那是我第一次代笔。
后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天生就适合做这行,每次考都能中,却偏偏不能替自己中。”
江蓠自嘲地道:“我最听不得有人说我考不好,因为我十一年来,就靠这个在桂堂立足,是‘甲首’这个名号,让我受器重和尊敬。
我除了这一项,别的都糟糕得很,但桂堂不会在意,它只看名次。
堂主不会因为我是女人,就认为我考不好,只要我出场,就能分到三成酬金。
我十五岁的时候,身边认识的女孩儿都一个个嫁出去了,读书明理,对她们来说反倒成了痛苦。
城里也有读完了书,去给闺阁小姐当傅姆的,不是被学生的兄弟长辈轻薄,就是熬到一把年纪,随便找个老实人嫁了,总之过得不顺心。
我真的想不到除了桂堂,世间还有哪个地方,可以让我通过读书挣到这么多钱,每年辛苦几个月,平时想干什么就干什么。”
她顿了顿,语气郑重:“楚大人,我们认识一个月了,我从小就在外奔波,见过的人并不少。
我愿意明明白白地跟你说这些,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是迂腐之辈,你娘也是教坊司出身的,她知道女子谋生有多难,把你教得很通达,我说的你会懂。”
楚青崖心头一震,沉默很久,道:“我懂。
但我要保你,只是因为我娶了你,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,并非想让你为我做什么,或是看你才能卓众,死在牢里可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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